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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歌当为“新飞”哭【名企兴衰反思录】

时间:2017-11-20 16:40:23    来源:键指财经    浏览次数:46    我来说两句() 字号:TT
  如同癌症病人被推进手术室,如今,新飞电器彻底停摆。其“病情诊断书”上写的是:重整(“破产重整”的缩写)。

  今年11月1日,河南新飞制冷器具有限公司、河南新飞电器有限公司、河南新飞家电公司联合发布一份《重整声明》,称“截至2017年10月31日,以上三家公司面临市场竞争和下滑,在过去几年出现持续亏损。所以,虽然外方股东给以大量的资金和支持,还是无法彻底挽回公司面临市场的挑战。迫于资金链压力,公司目前惟有停止生产活动”。

  此前一天,三家公司已向新乡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重整申请。其后很快,新飞电器的厂房车间贴上了封条,本已长久萧条冷清的车间内外彻底变得廖无人迹。

  破产重整,法律意义上和“破产清算”只有一步之遥,似蕴含着某种新生的可能。按董事会也即股东方新加坡丰隆亚洲的意图,进入重整程序后的新飞电器,在“相对安全的经营环境”下,“可以专注于公司再生的战略设计”,同时“继续开发新飞品牌的业务机会”。

  自然,这也不会排除为新飞电器找到一个新买家的可能。然而,明眼人不难看出,在目前新飞业绩急剧下滑、业界一片唱衰的市场环境下,实现这一切并不那么容易。因为,此前丰隆集团已为此奔忙多年。

  不妨把它看作一个癌症病人陷入休克时最后的拯救吧。

  这家家喻户晓的老牌电器企业,目前已有33年建厂生产史、22年合资开发史,曾被誉为冰箱行业“四朵金花”之一,也曾长期跻身行业十强。但随着这一纸重整公告的发布,“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”,或许皆可视作过眼云烟。

  仰头叹息之中,我们仍然期待峰回路转、柳暗花明的那一刻。

  再也拖不下去了

  2017年10月31日,注定是新飞电器33年发展历史上最为灰暗的日子——这一天,河南新飞电器有限公司、河南新飞制冷器具有限公司、河南新飞家电公司三家单位联合,向新乡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破产重整申请书。

  随后就是正式停产,梳理财务,封存档案,同时由董事会发布一封《致全体员工信》:

  新飞公司全体员工:

  在过去几年里,河南新飞电器有限公司一直在一个竞争激烈、充满挑战的商业环境中运营。在家用电器行业激烈的价格竞争压力下,新飞公司的盈利能力变得越来越困难。

  董事会已经审查了新飞公司的几项战略选择,并决定允许新飞公司进行重整工作,这将考虑到停止生产活动,并根据中国法律制定相应的安排方案。

  新飞公司不准备进行清算。根据许可和OEM安排,管理团队将继续审查有意使用新飞商标的潜在战略合作伙伴。

  新飞公司已指定安永会计师事务所(上海)担任重整业务顾问。此外,还将任命一名外部管理人员与管理团队和安永密切合作,以监督本次重整工作。公司已经任命吴之山担任首席重整官。

  董事会已将此事告知新乡市人民政府。

  在停止生产活动后,公司会另行通知那些被要求留在家里的员工,希望得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,以便本次重整工作在未来几个月顺利进行。

  河南新飞电器有限公司

  这一系列行为,像往常一样在广大职工中激起了热烈反应,大家虽对新飞电器的状况早心知肚明,但依然没想到这个决定会来得这么快。地方政府的一些部门也感到十分恼火,因为,新方高管有许多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新乡,事前并未将有关计划充分告知。而更大的问题在于,这一消息如同一枚炸弹,迅速在业界和全社会引爆了舆论热潮——一家连续多年上榜“中国最具价值品牌500强”的知名家电企业,在经营上沦落到此种不堪地步,并以此种方式在舞台上黯然谢幕,着实让人意想不到。

  不过,一切皆有前奏。早在2016年6月26日,新乡市人民政府就成立了新飞电器重组工作领导小组,“提出全方位推进思路,研究重组中的重大问题”,由该市市长王登喜任组长,组员包括政府各经济、执法部门的负责人。

  再往前溯,2015年9月,坊间传出新飞电器要被丰隆亚洲集团卖掉,接盘对象是来自浙江的星星集团,惊慌失措的新飞电器连忙发出一纸声明:“经过于控股股东新加坡丰隆亚洲集团证实,此消息纯属虚假信息。”而实际情形是,新方确实在不断地为新飞电器寻找买家,只不过,“价格及重组方案一直谈不拢”。

  就这样一直熬着、拖着,新飞电器的内忧外患日臻严重。早在2013年6月,为挽救市场危局,新飞电器的两个股东——丰隆亚洲和中航机电对新飞电器共注资2亿元,无奈积重难返,这些钱撒下去,只在市场上激起了少许涟漪。据此,新飞电器的公告中才会说,“虽然外方股东给以大量的资金和支持,还是无法彻底挽回公司面临市场的挑战”。

  反复考虑、多方权衡之后,大家用脚投票。

  ——还是让它进入冷冻、休克状态吧。于丰隆亚洲而言,这是放弃;对新乡市政府来说,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。

  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

  新飞的标志是一只雄鹰。早先,这只雄鹰曾一飞冲天。

  1995年,新加坡丰隆集团与新飞集团合资,中方掌控新成立的新飞电器的控股权和经营权。合资当年,新飞投产一条新的无氟冰箱生产线,冰箱产量从36万台上升到100万台以上,税后净利润达到3.15亿元,所有股东在以后的3年全部收回本息。

  1996年,新飞电器跻身全国冰箱三强,位列中国冰箱业“四朵金花”。

  但是在其后长达6年的时间里,新飞电器却停步不前,销售收入一直在20亿元左右徘徊,被格力、美的等原来的“小字辈”迅即超越。2001年前后,随着刘炳银罹患癌症而去,新飞电器业绩更是飞速下滑,每年净利润从两三亿元滑落到几千万元。

  2005年,新加坡丰隆集团持有新飞电器90%的股份,揽聚绝对控制权,新加坡管理团队大举进入。然而此后数年,新飞电器距离海尔、美的、西门子等企业越来越远,市场占有率尚不足国内市场的10%。其规模仅相当于行业老大海尔的1/4,就连后起之秀美的,销量亦接近千万台的级别。

  2011年的情况更差,由于家电下乡补贴政策取消,其市场份额同比下降5.7%,销售利润仅为100多万元。2012年首度出现亏损,利润-1.8亿元,市场占比下滑至5%以下;2013年1-4季度,新飞冰箱的市场份额下降至4%、3.2%、2.9%、

  2.7%。据统计,从2011至2016年,其销售额年均下滑幅度为15.67%。到了今年,情况更为严重,据中怡康市场监测数据显示,前9个月,新飞冰箱零售额、零售量占比分别为1.83%、1.04%,前9个月市场零售量、零售额分别为2.83%、1.7%,产品均价仅为2202元,早被挤出行业前十强。

  而这也意味着,新飞冰箱已彻底沦为边缘化小品牌,与全国主流市场竞争无缘,只能在区域和三四级市场谋生了。

  年份销售额

  (新元)同比降幅亏损额

  (新元)原因

  2011

  5.7%

  家电下乡补贴政策取消

  20127.605亿22.7%1.258亿

  20136.199亿18.5%4010万不断上升的劳工成本与激烈的价格竞争一直对利润施加压力

  20144.986亿19.6%

  家电商品业因为产能过剩、竞争激烈和需求疲弱而困难重重

  20154.25亿14.7%

  20163.706亿12.8%

  业绩不佳,惯常的逻辑是问责于人。自2010年开始,新飞电器的高管团队接二连三地走马换将,有些人甚至刚穿上“戏装”还没明白自己要扮演什么“角色”,就成为敲锣打鼓鸣金开道的“龙套”。

  2010年12月,在新飞电器待了6年的原董事长张冬贵离职,副董事长高嘉琳主持工作。不过仅仅8个月之后,丰隆亚洲有限公司董事、CEO阮健平就接替了他,正式掌管新飞电器,兼任其法人代表。又过了不久,2013年2月人事变局再次出现,或许是找不到其他合适人选,高嘉琳二次出山,再次以董事长身份出席了新飞电器销售团队的新年开工会。可惜高嘉琳壮志难筹,在历经员工大规模罢工、冰箱市场份额持续下滑等事件后,他再度向董事会请辞,董事长一职由丰隆亚洲CEO陈树田接替。

  不仅最高领导,新飞电器的中高层管理人员也更换频换或流失严重。2011年4~8月,公司原销售总经理羊健,原技术中心总经理梁尚勇,原首席运营官、总经理兼法人代表丁俊发,销售高级总经理王建华等先后离职,这对新飞电器的经营管理体系造成巨大打击。其中,需要着重关注是王建华,他曾协助刘炳银建立新飞的整个销售和服务体系,对国内家电市场非常了解,在行业里人脉深厚,他的离职,使得新飞销售体系一瞬间崩塌过半。

  由此开端,随后几年,公司大量的中层干部和技术工人也因各种情势陆续离开,新飞电器彻底走向人人唱衰的“不归途”。

  员工和管理层的对立

  我们这一代人,是伴随着中国的商业奇迹成长起来的,因而,像新飞这样的企业,常常被当做不折不扣的“明星”、“英雄”来看待,总希望它能不断成功,能不断给我们贫乏的生活带来惊喜。

  新飞的前身是一家小型地方军工企业。1984年,在创始人刘炳银率领下,新飞转型造冰箱,到1988年,其销售收入、利税、全员劳动生产率、人均创利税四项指标,均居新乡市之冠。

  1994年,河南省委、省政府借鉴沿海地区的成功经验,制定了“引进外资嫁接和改造国有大中型企业”的发展战略。在此背景下,新飞集团和新加坡丰隆电器以及新加坡豫新电器三方合资,成立河南新飞电器有限公司,其中新飞集团占49%股权,新加坡两方分别占股45%和6%。

  新飞对外合资,在改革开放之初还属新鲜事物,某种程度上被当作中新友谊的一种象征(新加坡当时重点投了苏州工业园和河南的黄河大观、新飞电器等项目)。“外来的和尚会念经”,那时候大家想着大资本来了,紧随其后的的必然是先进的管理理念和经营机制,因而,对合资后的企业一直高看几眼。

  事实是,有了充盈的资本和高效率的管理机制,新飞电器在合资之初确实释放出巨大产能,创造出了可观的经济效益。但转折点在2005年出现,是年9月,新乡市政府将新飞集团在合资公司所持有的39%国有股权转让给新加坡丰隆,新飞电器中的大量中方高管失去了具体的决策权和经营权,地位、薪酬一落千丈,工作积极性遭受重大打击。

  自此,资方和中方员工的关系开始对立。到了2010年5月,新乡市政府再次作出决定,将新飞集团的核心资产也即新飞集团在新飞电器的10%股权划转给中航集团所属的中航工业机电公司,非核心资产原则上实施重组改制或划转给新乡市投资集团,这就导致新飞电器的中方高管进一步失去话语权,有的甚至被调离新飞电器。

  此时新飞电器的广大员工,对企业的前途普遍感到失望和迷茫,特别是随着不断的停工、裁员,加上连续10年原地踏步的薪酬水平,大家的不满情绪越积越多。

  终于有一天,埋藏在大家心目中的“火山”不可遏抑地爆发了。2012年9月19日,新飞电器人力资源部部长连国庆在组织工人开会时,因为态度傲慢,遭到员工扔鸡蛋。到了10月9日,2000多名新飞职工大规模罢工。厂区内外,高音喇叭循环播放着《告全体新飞同胞书》:“新飞危急!新飞同胞危急!”“在新方全面接管新飞的几年间,新飞的行业位次由原来的前两强迅速跌落到现在的第七位,关闭空调线、关闭新飞九厂、关闭小冰箱线……”“强烈要求改善新飞员工收入……强烈要求公司董事会驱除无德、无能、无为的‘三无人员’……”到了10月12日下午,在新乡市政府的介入下,新飞电器高层作出妥协,同意工人自2013年1月开始,累计每名员工涨薪500元。

  罢工,很快偃旗息鼓。随后,新方任命高嘉琳接替阮健平收拾残局。

  但到了2013年5月30日,新飞电器的职工再一次罢工。其原因是,由于受到家电节能补贴到期的影响,新飞电器的部分生产线开始停产,厂里占全部职工人数近一半的临时工(合同工)要无限期休假。职工们把此解读为“裁撤”,所以情绪激烈。

  如同第一次一样,这种表达很快收到了“实际效果”。5月31日,新飞电器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,新飞电器两大股东决定继续为新飞增加注资2亿元。

  你推一下,我就动一下,在职工们的意愿面前,新飞电器的新方管理层处处被动。表面上,这是企业的经营管理体制出了问题,实际上却反映出双方的不信任感随着矛盾的不断摩擦而日益加深。近几年,新飞电器传出要对外转让股权,美的、格力、康佳甚至星星、万宝等,都成为“绯闻对象”(就在2016年中,新乡当地媒体披露,在当地政府推动下,远在广东的万家集团,开始与新加坡丰隆洽谈收购新飞电器控股权一事。如今时隔1年多,三方一直未能达成共识,而个中原因主要是对新飞电器的估价上)。但新飞电器每一次都犹抱琵琶半遮面,慌着“辟谣”。比如2015年底与星星冷柜谈判,还没结束媒体就开始大炒,丰隆亚洲迅速表态,称他们已就新飞冰箱未来三年的发展做出规划,“对公司发展前景充满信心”。

  这样的表态刚刚过去不到两年,新飞电器的各方面利益方就对企业的前途失去信心和耐心了。从这个角度说,破产重整,实际上是对利益各方已不可调和的关系的一次调整,是对新飞电器常年累计矛盾和问题的一次彻底清算。

  只是,这种方式来得有点悲凉和无奈。

  问题,究竟出在哪儿?

  还是在2012年10月9日第一次罢工时,广大职工在新飞电器的厂门口摆放上已故老掌门刘炳银的照片。可惜,英雄不在,新飞电器已由新方当家作主,他们必须按照现代商业社会理性人应有的修养和态度,学会尊重资本掌控方的意志。不过,话说回来,谁让新飞电器是新乡的企业呢?谁让它关系着那么多人家的日常生计呢?你既然按西式方法管理,我也自然可以遵循西式方法并结合“中国国情”表达自身意愿。

  此前,尚留在新飞电器代表中方行使董事权利的“刘炳银衣钵传承人”李根,在谈到张冬贵离任事件时,一改惯常的沉默和中庸,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满:“这两年新飞与自己比是增长的,但与同行相比则没有他们快……6年前(指2005年)新飞交给张冬贵时,市场排名在第二,现在,许多原来的‘游击队’都跑到我们前边。董事长不仅要做正确的事,而且要正确地做事”。

  “不仅要做正确的事,而且要正确地做事”,这实际上将矛头对准新飞电器合资之后的战略决策,也指向了主要由丰隆亚洲派驻人员组成的董事会成员的行事风格,痛斥新飞电器长期由“外行人”领导“内行人”。这种意见具有广泛的代表性,也具有强悍的历史穿透性,以致持续到现在,当新飞电器走向破产重整,大家还认为主要的责任都应该由新加坡丰隆集团来承担。

  有这种看法并不奇怪。就行为逻辑而言,由于各自市场背景和从业经历不同,新飞电器前后掌门对新飞电器的战略发展方向本就各执一词:老一代如刘炳银,以改革的勇气开创合资新时代,所关心的一是新增资本,二是实际掌控权,只是由于“廉颇老矣”和身体多病,后期在行动上趋于保守,新一代接班人如李根、徐晓东(后者长期在新飞电器的股东单位新飞集团任职),站在实用主义立场,具有赶超和开拓意识,一直坚持相关多元化,实行产业扩张和品牌延伸,这种主张甚至得到过新乡市政府某些主政者的支持;到了“后新飞”时代,丰隆集团派来的职业经理人,走马灯式地换,执行的是远在新加坡的大股东的指令,市场敏感度低,本分工作、规范汇报,敢闯敢干的色彩相对要淡得多了。

  概括起来,新飞电器的没落的原因,大致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

  其一,产业上一直固守专业化,相关多元化曲折反复、错失良机。

  在市场利润回报最可观的年代,新飞电器高层太依赖于自我的经验判断,在产业扩张上该出手时没出手,或者是手伸到半道就谨慎地收回,结果导致产品线和产业链条单一,长期受制于市场“围攻”。1996年如此,2000年如此,到了2005年前后好不容易上马空调生产线,时隔不久又予以关停;到了2010年和2013年,新飞电器才下决心进军洗衣机和空调市场,但市场早被瓜分殆尽。近几年,深刻感受到市场危机的经营层立足创新,力求谋变,比如提高生产自动化与智能柔性化制造能力,探索个性化定制,打造粉丝经济,探索大数据技术在家电业的应用,无奈家电市场渠道、环境变化太快,持续高速增长已成为过去,企业始终无法形成具有后发优势的核心能力。

  说起来,这一点并不难以理解:由于长期掌控着新飞电器的战略规划和实际运营,新加坡丰隆集团作为擅长资本运作的财务投资者,一直在究竟是把新飞电器“当儿子养”还是“当猪卖”这个问题上左右摇摆,犹豫徘徊,以至于在大好市场行情面前,一而再,再而三地失去产业扩张和品牌发展的机会。

  其二,合资上强调绝对控股,资本投入、治理结构和品牌发展固步自封、并未优化,中方和新方股东之间,一直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。

  新飞电器国有股逐渐退出和转让的过程,其实就是中新双方不断博弈的过程。许多原中方管理人员逐渐被清退或调出,合作双方在合资协议中将“新飞商标”分割使用,也是这方面问题的集中体现。特别是,有一段时期丰隆集团曾计划推动新飞集团实现IPO,但现实谈判沟通过程中却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,不能不说,不同利益主体共同的大局观早就失去,其“成见”越来越深,大有以邻为壑、势同水火的味道。

  直白一点的话是,内斗,直接瓦解、耗尽了新飞电器的精气神。

  其三,高管职业文化和基层企业文化并未完全融合统一,资方和生产一线工人互不信任,高层用人近“亲”繁殖,企业凝聚力在合资后始终未能形成。

  由于是资方的强势管理,丰隆系领导的特点是不放权,凡事逐级汇报,不越权,在职工眼里,这种做法不仅效率低,运行僵化,而且没有任何人情味,与新飞电器原有传统国企的“人情社会”格格不入。与此相对应,新飞电器的“官”与“民”分得很清:工作服的领子,普通员工是黑的,管理层是花的;新方派驻的人员,拿着高薪,英语、汉语很杂,吃住在宾馆,周末去旅行,而中方基层人员,长期低工资,岗位固化,见到管理者要毕恭毕敬,“干活比奉献,随时丢饭碗”,这就必然导致双方沟通有障碍,互相看不惯甚至敌视。

  有一个数字是,合资之前和之初,新飞电器的中高层干部从来没有超过100人,但新方强势主政后,高管空降频繁,中高层干部队伍迅速增加到300多人,且多有资方背景,薪酬动辄数十万元,与普通员工平均相差20多倍,普通员工一度把它们视为只拿高薪而很少干活们的“闲人”:“养这么多领导有什么用,既耗费公司资金,又造成内部管理流程变长,造成沟通障碍。”2012年罢工,他们提出的一条意见就是“强烈要求公司董事会驱除无德、无能、无为的‘三无人员’”。

  其四,品牌使用上授权混乱,地方政府再造一个“新新飞”的做法,长期扰乱市场秩序,让各种利益方混战不休。

  2005年新飞电器和新飞集团“分家”,新飞集团在保留后者10%股权的基础上,接收了700多名离退休员工及预退休员工,以及2亿元以上的历史上债务,“丧失掉”超过80%的资产,超过100%的利润,超过99%的销售收入(相应的,后三项都“归属到”新飞电器名下)。“新飞”品牌,正是在这次“分家”的谈判过程中产生了分割:冰箱、空调、洗衣机等商标使用权在新飞电器,小家电、冷藏车等品牌使用权划归新飞集团——新乡市领导说得好,企业兴衰与地方经济有大关系,也关乎形象,新飞集团拿到部分“品牌”的使用权,很重要,“新乡市要再造一个新新飞”。

  看起来,新飞电器获得了很多实际利益,但实际上,在随后的发展中,它并没得到多少政策红利,市场开拓也是处处掣肘,不断遭遇各种商标官司,市场信任度一度降低。同样,新飞集团在小家电商标的使用上也产生了一个极大悲剧——2015年底,新飞集团原总经理徐晓东因受贿和滥用职权,擅自同意将“新飞”小家电类商标零元转让给其他公司,“导致国有资产流失”,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4年。其他多名负责人也被判刑(新飞集团的原高管队伍,多起步于新飞电器,在重振“新新飞”也即新飞集团的过程中,他们备受争议:先是试图MBO,却因工人反对而中途夭折,而后当他们把新飞集团的多项产业做起来后,地方政府引进中航集团,后者在承诺100亿元新增投资的前提下,一股脑儿将新飞集团收归麾下,附带着也让他们“飞鸟乱投林”。这样一支有着有着诸多情怀、理想和才能的企业家团队,最终没有与“新飞”结成紧密一体,一些人甚至因为犯罪而身陷囹吾。)

  此种商标被分割授权使用的情形,并非孤例,和河南另一家老牌制冷企业冰熊集团极为相似——后者的冷柜、冰箱等商标使用权,归属于曾经的上市公司冰熊股份,而冷藏车等品类的商标使用权则留在国有企业冰熊集团,两家企业在市场上互掐互搏,不断上演一出出极为滑稽的争斗闹剧,应该说,有关方面“美好的出发点”,最终演化成了对市场、对品牌、对企业的无休止戕害。

  由此可以说,在商标权的使用上,新飞和冰熊既“同途”又“同归”,是有关决策者在市场经济演化进程中缺乏经验和远见的活生生证明。

  新飞电器的“护身符”哪去了?

  好了,到这时,让我们用逻辑推演的方式,完整勾勒一下这家合资企业多舛命运的发生根源和发展轮廓吧:

  新飞电器走专业化道路本质上没错,但在前后主要资本方或掌控方强烈意志的作用下,新飞电器犹豫徘徊,缺乏远见和决心,其最好的产业扩张和品牌扩张的时机不断失去,导致好日子一去而不复返;政府主管部门原来期望大股东能持续扩大投资,但相对谨慎、保守的新加坡丰隆集团却有自己的想法,无奈之下,新乡市有关方面另起炉灶发展壮大“新新飞”,造成商标使用权的天然分割;两大企业虽藕断丝连,但实已分道扬镳,各种势力无形之中形成竞争,连带着企业内部也形成高管和基层员工队伍利益间的对立;在“新新飞”发展壮大过程中,政府部门的一纸引资合同,让老新飞中方高管作飞鸟散,此后新飞电器业绩逐年下滑,不断走马换将的新方高管自然难辞其咎。

  这种情势下,受到最大伤害的是新飞电器——不仅有外伤,还有难以愈合的内伤,逐渐变成“肿瘤”,几近积重难返。

  多年以前,我曾采访过当时还称为“中港合资”的民权五丰葡萄酒有限公司(曾经拥有“长城”商标,后来失去)。香港五丰行斥资6400多万元,控股老牌国企民权葡萄酒厂51%的股份。有了钱是好事,但是,由于地方政府和港方在经营思路、行为方式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别,治理结构看起来很合理,却并不能为企业带来市场决策的高效和准确。“内行人”缺位,“外行人”颐指气使,最终使得民权葡萄酒在市场上溃不成军,沦落为一个区域性的非主流品牌。2003年,五丰行完全撤资,完全沦为烂摊子的民权葡萄酒被浙江九鼎集团收购,至今不愠不火,一直无力恢复昔日辉煌。

  类似的例子,太多,从中我们可以窥探改革开放以来合资企业共同走过的道路,以及彼此相似的命运。

  当然,任何事件的发生和演化,都有其不同的历史情境。回过头去看,假如站在混合所有制改革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角度,来衡量新飞电器或民权五丰的合资过程,那么,我们必须承认,我们对丰隆集团、五丰行的态度,原本不应该那么苛刻。

  仍以新飞电器为例,早年合资,由已故的新飞电器掌门人刘秉银主导,新飞集团、丰隆亚洲、新加坡豫新电器公司三方互相制衡,构成了有效的法人治理(各占49%、45%和6%的股份)。而同时期的其他一些企业,比如冰熊、春都等,皆因沿袭旧有的国有体制,长官意志浓厚,皆无法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做出正确的决策和有效的管理,最终败得极惨。由此我们说,新飞电器合资,大概是上帝赐给新飞电器的一个护身符。

  当然,一个锅里吃饭,有争执、有博弈、有约束,是很正常的事,但假如像新飞电器这样,最终因为控股权和经营权的绝对转移,而在发展战略的制定、上市、商标授权使用等方面出现乱局,那么,这样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和公司治理演进,就已经产生了问题——而产生了问题却不能及时反省和纠偏,任其由“良性”变成“恶性”,那么,走向灭亡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。

  丰隆集团在新加坡和全世界经营房地产、酒店、金融、投资等业务,是新加坡最大的地产、酒店开发商。在投资新飞电器这件事上,它犯的最大“错误”,或许是努力从一个财务投资者变成一个产业投资者,可惜,毕22年之功,它始终没有做得更好。

  新飞电器的厂办大楼,原是一个雄鹰展翅的造型。2013年9月,换帅后的新飞电器公布新商标,将雄鹰变成海鸥,英文名称也由原来的大写FRESTECH改为Frestec,少了一个h。从“陆”到“海”,本意是走向更为广阔的空间,但实际情形是,雄鹰折翅,海鸥连飞也没有飞起来。

  朋友圈曾流行一个《鹰的重生》的故事。大意是说鹰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鸟类,一生的年龄可达70岁,不过,在它40岁时,它的爪子已变得十分老化、翅膀已变得十分沉重,它若重生,就必须历经一个十分痛苦的蜕变过程:飞到山顶,不断用喙击打岩石,直到完全脱落长出新喙;而后再用新喙把指甲一根一根拔出来;当新的指甲长出来后,它再把羽毛一根一根拔掉;五个月以后,新的羽毛长出来了,老鹰开始飞翔,一飞就是又一个30年。

  “在我们的生命中,有时候我们也必须做出困难的决定,

  开始一个更新的过程。

  我们必须把旧的习惯、旧的束缚抛弃,

  使得我们可以重新飞翔。

  只要我们愿意放下旧的包袱,愿意学习新的事物,

  我们才有机会充分发挥我们的潜能,开创另一个崭新的未来。”

  这段话,我不知道是否适用于目前已宣布“重整”的新飞电器。其实许多人内心里都希望,那只“海鸥”能重新变回“雄鹰”,在艰难的蜕变之后,获得新生。

  只是,这其中还有胜算的把握吗?

  “鹰”的重生

  目前来看,破产重整,并不是宣判新飞电器“死刑”,而是为它赢得了根除自身痼疾、重新轻装上阵的机会。这就如同一个癌症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切除体内肿瘤,还有一段休养生息甚至恢复生机的时间。

  具体表现在:第一,新飞寻找合作伙伴所受到的干扰,会减少;第二,对新飞电器的债权人而言,若新飞电器重整成功,将有效避免一旦其进入破产清算所导致的债权清偿比例过低(一般在5%~20%之间)这一现象的产生,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最差局面的发生,让他们有机会挽回损失。第三,挽救财务状况恶劣、已暂停营业的新飞电器,因其还有一定的品牌价值,重整后起死回生、继续经营的可能性将会存在;第四,对社会整体利益而言,新飞电器涉及到当地的就业、税收和社会稳定,破产重整能够理顺广大职工和企业的关系、地方政府和企业的关系,解决困扰新飞电器的根本性问题。

  但此举仍然是一步险棋。因为市场竞争剧烈,时间就是金钱,一旦停产就意味着市场、销售渠道、技术工人等的流失,意味着与供应商、经销商、代理商等关系交恶,即使将来重整成功,如果没有实力雄厚、行业经验丰富的新股东把它当作“亲孩子”养,新飞电器起死回生的可能性也不大。所以,找个好买家,成为新飞电器自我拯救的惟一出路。

  那么,谁会成为那个“身披金甲圣衣,脚踏七彩云”来娶它的盖世英雄?格力、美的,抑或近期正在接洽的万宝、长虹、海尔?冰箱业“四朵金花”中,容声下嫁海信,美菱委身长虹,都是产业重组的成功案例,即使是与新飞电器同时期起步但过早衰落的冰熊冷柜,数年前也被来自浙江的华美电器带入新生——如果新飞电器在重整过程中能真正尊重产业资本的力量,对自身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和评估,那么,我们的内心就会变得乐观起来。

  新飞电器是新乡这座城市的明星代表企业,可谓与她血脉相连。30多年了,后者的基因早已融入前者的血管和肌体,它的发展史就是这座城市的改革开放史。当然,这座城市还有金龙、科隆、新乡化纤,以及为国产大飞机提供零配件的新乡航空工业集团等。但,新飞电器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无可替代,它既是外地人心目中的地标,又是本地人的话唠,几乎像油盐酱醋一样融入每个人的日常生活。当地主官曾有一句名言,“‘新飞’这一品牌承载着新乡570万人民的深厚感情”,并不为过。

  对这样的企业,理性的反思之外,我们是不是应该多一些珍惜和援助?

  但市场不相信眼泪。自从新飞电器的老董事长刘炳银去世后,新飞电器其实就失去了领军人物的感召力和人格化的灵魂,丰隆亚洲的资方文化全方位渗入。在这种企业文化作用下,凡事讲程序和制度,一切拿业绩说话,这就导致2010年以来,新飞电器频频走马换帅,专业管理人员流失或离职严重,底层士气低落,企业效益一路下滑,终至于无路可走(中国企业收购外资企业,存在文化融合问题,同样,外资企业收购中国企业,同样如此。改革开放40年,中国的许多合资企业都曾像新飞电器这样,经历过深刻的文化融合之痛,据统计有超过60%以上的企业没能迈过这道门槛)。

  这种局面能不能得到彻底改观?新飞电器要不要重新塑造企业的灵魂以形成上下一心的发展合力?在家电巨头的咄咄紧逼之下,它能否二次雄起、杀出重围,还人们一个符合他们预期的新飞电器,并重新成为新乡市乃至整个河南省的名片和产业魂?

  或许,目前重整阶段,我们迫切需要尽早看到新飞电器的光明前景,看到地方政府和其他利益相关方100%的努力,而不是惊慌、拖延、推诿、束手无策,以及整天被各种质疑、唱衰甚至谩骂的言论包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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